假新闻的成因这个问题，由于关系到假新闻的源头，进而关系到假新闻的最终遏制途径，向来是假新闻研究的重头戏，以致被人认为是不再有新意的课题。但是经过仔细的分析不难发现，众多学者对于假新闻成因的探讨，大部分还是停留在现象上的，往往成为一种简单的罗列。有人曾经发表了一篇名为《新闻失实的原因与防止措施》（刘保全作，《当代传播》2003年第一期）的文章，指出了假新闻的十五个成因；《中外假新闻大曝光》和80年代中国新闻出版社出版的《新闻失实论》也对假新闻的成因进行了现象上的分类论述，导致人们一提到假新闻的产生，就自然地跳进了这些研究所设置的“从业人员素质不高”、“法制不健全”、“有偿新闻”之类的窠臼中去了。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现象是丰富的、易变的，而本质则相对稳定，因此光靠在现象上进行探寻，是永远无法穷数假新闻的成因的。况且，随着时代的变迁以及新闻传播自身的一些变化，假新闻的成因也随之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可以断言，社会生活愈加丰富，假新闻的成因在现象上也就越多。鉴于此，笔者认为有必要换一种思路来研究假新闻的形成，下面，就来谈谈我的一些理解。

一、新时期媒介自身的变革给了假新闻以可乘之机

中国媒体在改革开放之后一直处于不断的改革之中，内容有新闻报道方式方面的，也有媒介运作体制方面的，还包括新闻意识、新闻思想的变革，长远地看来，这些改革极大地有利于我国新闻事业的发展，但无法否认的是，由于中国的新闻改革仍然处于初级阶段，导致中国的新闻事业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异化现象，假新闻借助媒介变革扩大生存之机便是一例。

首先，新闻报道方式的变革、新的报道方式的出现，为假新闻提供了更多的载体。譬如图片报道大兴其道，本是因为这种报道方式现场感强，可信度高，然而这一点恰恰被造假者所利用，用“移花接木”等手段制造出来的假新闻照片层出不穷；暗访、介入式采访中使用的一些引导手段，改变了事物发展的原有面貌，本质上也是一种造假，甚至有违法之嫌；说新闻方式的出现，加入了大量“说者”的自我判断与个人观点，如江苏电视台的《南京零距离》，然而，水平再高的人也会有知识上的盲点、记忆上的盲区，一些与真实情况不符的东西就在这种盲点与盲区中不知不觉地产生。要说报道方式中最易成为假新闻载体的，当数“大特写”，我们经常会接触到这样一种现象，一篇大特写，有名有姓，绘声绘色，曲折离奇，看得兴奋之时，嘎然而止，冒出一句“人物均为化名”，究竟是真是假，读者何从考证？还有，某些报纸由于正规国际稿件的缺乏，大量启用一些自由撰稿人翻译的国外稿件，其中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大特写”，其实这些自由撰稿人的英语水平往往值得怀疑，加上他们没有经过新闻专业的培训，不懂新闻规律，在翻译时常常添油加醋，使假新闻得以产生。

其次，媒介运作方式在当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为明显的就是资金的来源打破了国家计划拨款的计划经济模式，改为主要通过广告费自筹资金，由于广告的巨大利润，媒体在经济利益面前一旦把社会效益置于次要地位，假新闻就极其容易产生，新闻界风靡已久的“有偿新闻”，便是绝佳的例证。报纸上经常看到整版整版的对某企业的介绍，如同神话一般，其实有些就是媒体在收受了“版面费”之后进行的造假行为。而媒介运作中竞争机制的引入，导致部分媒体过分追求新闻的时效性和可读性，淡化了对事实的考证，忽视了对新闻规律的尊重，也是假新闻生成的重要源头。

此外，当今时代，媒体日益渗透进人的生活之中，影响几乎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一些利益集团正是看上了媒体的这一优势，想尽办法利用媒体为自己牟取经济利益，其中就包括蓄意制造假新闻，他们有的通过收买记者和编辑的方法，有的则在媒体不知情的情况下故意提供虚假线索和信息，诱导媒体作出虚假报道。据南京《金陵晚报》（2003年4月29日《这是一起惊心动魄的诈骗闹剧，深圳首富20亿从何而来》）报道，涉嫌诈骗20亿元而被捕的深圳泰明集团老总彭海怀，培植了一个说假话制造假新闻的“记者兵团”，并称之为“战无不胜的特种部队”，在这群记者的吹捧之下，泰明成了“华南最有实力的企业”，彭也成了“中国南方最有实力的企业家”，彭也因此跨入了政界。这种利益集团介入假新闻制造的现象，使得假新闻背景日趋复杂，在防范上的难度也有很大增加。

最后，网络传播的出现，成为新媒体环境下假新闻传播的主要渠道。网络是一种双向传播的媒体，打破了传统媒体传受分明的局限，传者与受者的界限甚至变得模糊，加上聊天室、BBS、新闻组等网上工具的出现，传统的把关人理论在网络时代受到了挑战，每天数以万计地涌上网络的信息，根本无法进行把关，由受者跃为传者的网民，由于素质上的参差不齐，更易出现故意造假、传假、信假现象。目前对网络假新闻的研究论文数量攀升，正是这一新的“传假”渠道出现并危险日渐增加的结果。

二、社会心理永远是假新闻的广阔市场

任何新闻最终的对象都是受众，假新闻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人爱看，假新闻也不会如此猖獗，陈力丹在《假新闻何以泛滥成灾》一文中指出：“随着受众兴趣逐渐转向社会新闻，即使记者编辑主观上有正确引导的意图，但往往经不住精彩“事实”的诱惑。”，“当生活的深层意义被高密度、快节奏的物质性内容填平之时，以真实、现在完成时态的面貌出现的有意思的新闻，便为受众提供了一种精神上的刺激或松弛，赋予一种现实感很强的生活意义”。仔细分析一下假新闻的构成，可以发现，除了某些利益集团为经济利益或其他利益蓄意造假之外，基本上所有的假新闻都是在满足受众的猎奇心理，即使是为了利益而蓄意造出的假，也往往要披上猎奇的“皮”，这一点其实无庸多言，更为重要却往往被人忽视的是：假新闻难于防范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社会心理造成的。

首先，如上所述，受众爱读此类新闻给了媒介造假无穷的驱动力，形成了受众爱看——媒体刊载——发行量上升——继续造假这样一个恶性循环。而这个循环的起点，正是受众的一种猎奇心理。

其次，对待假新闻的社会心理给了造假者无穷的胆量。现在的假新闻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其特定的指向的，给真实的人、真实的地点加上莫须有的事件，这类假新闻往往触及到当事主体的名誉权等权利，容易引发新闻官司，因而数量相对较少，更多的假新闻是第二类--无特定指向的，即并没有指向特定的人或特定的地点，即使有人名，也注上“均为化名”，既无从考证，又不牵涉到具体人的实际利益，纯属“看着玩的”，比如《４５年前的恋人从死亡名单上走来》一文曾是前些年为许多媒体刊载的一长篇“纪实”通讯，文中讲述了黑龙江省海林市胜利乡一位叫王家政的战斗英雄与长沙姑娘许燕的生死恋情。此文颇为煽情动人。后经《黑龙江日报》记者纪秀英的调查，发现该篇“纪实”通讯纯属“纪虚”，不但许、王其人其事均属虚构，连海林市也无胜利这个乡。但在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消闲娱乐的阅读心理的主宰下，受众一般不会刻意去探寻这类新闻的真假，即使被揭发出是假新闻，也往往会因为与己无关而漠视不理，虽然曾有桂运波诉《知音》一案，但毕竟只是极为可贵的少数例子。对此，李普曼曾经指出：人们通常只接受感兴趣的新闻，即使有疑问，他们就用其他一些标准而不是正确的标准来判断.在这里，他们所阅读的题材在他们看来很难区别于小说的。真实的准则是不适用的。如果这种新闻与他们的成见相符，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它。

三、中国的一些传统思维方式是假新闻的又一成因

伊拉克战争进行期间，法国某小报曾经刊登过一条惊天大新闻：美国入侵法国，虽然民众都知道这是假的，但还是争相传阅，这种情况在中国就不可能发生。无论假新闻出现频率有多高，中国民众向来是信任媒体的，就像他们向来信任政府，持有“政府皆善”的青天意识一样。没有多少民众会有一种强烈的维权意识。那些故意造假的记者，大多是怀着一种“不怕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也不怕”的钻空子心理的。

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媒体可以说是毫无自由可言，以致林彪、四人帮之流狂妄叫嚣“新闻要为政治服务”，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们正是利用新闻这种他们看来是工具的东西大肆造谣，翻开那时的报纸，假新闻可以说是比比皆是。时至今日，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和新闻改革的步伐都在稳步进行，但是新闻与政治的关系似乎仍然没有完全理顺，新闻为政治服务的观念还是有一定的市场。4月初期，在非典已经蔓延至全国的状态下，媒体对“中国是安全”的这句不负责任的话进行了大肆渲染，不仅构成了假新闻，而且酿成了严重的后果，对于这起全国性的“假新闻症候群”，我们不应该给予媒体太多的指责，他们其实饱受了在政府面前的无奈。而让认欣慰的是，政府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部《政府信息公开条例》也正在抓紧制定，希望这部法律文件的诞生，能为以政府为主体的“政治假新闻”划上一个句号。

最后，新闻道德教育的缺失，导致部分记者职业道德素质低下，为新闻制造了大量的造假主体。

假新闻猖獗到如此地步，与新闻学教育的一些缺失不无关系。考察当前的记者队伍构成，可以发现“科班”出身的新闻从业者占了很大一部分，即使不是正规新闻院系出来的，也不同程度地受到过新闻学基础知识的训练，假新闻所折射出的记者职业道德素质低下现象，不难让人想到新闻学教育中的一些缺陷。一些新闻院校过分强调新闻专业技能的训练，忽视了新闻伦理道德的系统教育，据笔者所知，目前相当一部分新闻院系没有开设新闻伦理学这门专业课程，关于新闻职业道德的一些论述，只是零星地散布于新闻学基础理论、新闻采访和写作等课程之中。而新闻专业的大学生们也过早地把自己投入到了媒体的实践中，部分新闻从业者身上的“恶习”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对这些大学生“先发制人”、“先入为主”，一些实习生热衷于“赶场子”、“拿红包”，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热衷实习的目的。大力加强新闻职业道德教育，是我国新闻学教育的当务之急。

参考文献：

①刘保全《新闻失实的原因与防止措施》，新疆《当代传播》2003年第二期

②《2002十大假新闻》，上海《新闻记者》2003年第一期

③陈力丹《假新闻何以泛滥成灾》，新传播资讯网2002年2月4日发布

④《“无特定指向”虚假新闻的法律规制》，原载《新闻爱好者》

⑤马飞孝《“读者的“消费者权益”如何保护——从桂运波诉<知音>杂志说起”》，原载《新闻爱好者》

⑥陈力丹《深化新闻学和传播学的研究》，新疆《当代传播》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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